歌词
每年,他都会从此地路过。
我家的酒肆建在官道旁,生意冷清的门可罗雀——早先年间,这条路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,
那时候我家的酒肆里请的起洛阳的厨子,在七乡八村可说是名盛一时。
不过自从战乱时叛匪和官兵在不远处的城郭打了一次仗,死了不少人之后,
便很少有人从这里往来,有时候一天都见不到几个人。
战火把村里的宅子都烧了个干净,酒肆也塌了一半,厨子和小二都卷着铺盖跑了,
媳妇那时候正在月子里,怕被乱军抢了去,天天藏在地窖,吓出了产后风,跟没奶吃的儿子一块没了。
时局略微安定些时,村里大部分腿脚灵便的都去了别处谋生,我也有心想走,
奈何家里还有个八十多的老娘,只能硬打起精神,在这一亩三分地上继续撑着个破门面度日。
他第一次来我店里,正是乱的最厉害那阵。
因为村子里房子都垮了,我这半爿店铺就成了官家暂时征用的据点。
仗已经打了几天几夜,山那边滚木礌石砸的惊天动地,
有人从前面被抬下来,还有口气的放在屋里,
穿着黑衣服的医生来回的跑,针药齐施,往往救了半天还是白忙活,
只能再抬出去,根本来不及安葬,跟院子里的尸首并排放在一处,一地粘腻腥红。
在瓢泼的大雨过后,他就是这么着被人抬进来的。
那时候,我觉得他是活不成了——
身上好几处被砍的露着骨头,一边面门中了一刀,半个脸都沁在血里,
那边的眼睛明显是不顶用了,心口旁边还有一箭,杆子直戳戳的立在那里,突突的冒着血。
救人的医生们忙的错不开人手,叫我帮忙把他身上的雨水先擦干净,别让伤口在血水中泡着,
我那段时间见了太多死伤,脑子已经木了,也不知道怕,
拿着麻布就替他擦脸,却擦了许久也擦不干净。
他人昏沉着,好的那只眼睛,一直在流着眼泪。
守着他来的应该是个牵马的兵卒,一直跑前跑后跟着忙,也不说话,怀里揣着个包裹。
缝上了伤口,起了箭,他昏了三天四夜,居然活了下来。
在这三天四夜里,有一群道士来过门口,
那马卒早就侯在那里,把一直紧抓不放的包裹跪着奉给为首的那位道爷。
所有人都静了,我隔着篱笆凑过去看,
见那道爷怔了半天才接过包袱——他一层一层打开,手越来越抖,全展开了,
里面却只是个破烂的,沾着血水的的头冠,
而那位道爷脸色一下子就白了,拔出剑来就把酒肆的大门砍成了两半。
我吓得缩了头蹲回屋内,听见有人说:“还是不要去看为好,只有衣服袖子还能认得”,
又有人嘶哑了声音道:“就算只剩一片衣服,我也要亲眼看见……不管他成了什么样子,都得由我亲手收敛”,
再后来便没有人说什么,外面一片低声的哀哭,一个名字被反复提起,淹没在悲泣中。
后来我问那马卒,这些都是什么人,你们在跟谁打仗?
他低头不语,许久才叹了一口气说:
“都是江湖的侠士,不想看生灵涂炭才会踏入乱流,
但现在是乱世,上天就是收人命来的,救人于水火,说的好听,可哪有那么简单的事。
为了让别人活下去,就得自己拿自己的命去换,就得去死。”
虽然我没见过什么世面,不知道他们都是什么门派来历,连这场仗是因何而起都不清楚,
但是那几天下来,我明白了一件事,天下大乱,死的人太多了,
但是自己送死的,都是实际上有能力逃离,却又一意孤行一头扎进这乱世的,
他们是为了完全不认识的我们这些百姓才丢了性命。
道士们没走多久,他终于醒了。
他醒来便发现自己瞎了一只眼,
我寻思他得崩溃一阵,但他的反应却出奇的平静,
只是吩咐我去找个识字的人,他要记录一些东西。
我跟他讲,店里的采买账目都是我来写,笔墨都有,写个字的事不在话下。
于是,在那一天,我写了千来个他默诵出的名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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魂归
作曲/编曲:ZOEY
作词:荀夜羽
吉他:李大湿
鼓:小伍
后期:LBG/E
歌:音频怪物
山 尽披缟素
风 啸响鬼哭
点将谱上 诸君名
毫无遗录
墨 以血润足
书 英名万古
兄弟先行 化疆土
吾对山河 不孤独
誓同生死未曾辜负
谅不能共赴黄泉路
铁甲在身 家国为重 力尽前吾不能不顾
壮烈年华以心交付
乱世不需英雄迟暮
荣辱功过
有谁记录 看千秋霸业 万骨枯
寸土必争不退一步
因身后曾有人相护
几多不舍
此时间只有寒风空过 不忍回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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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开始,他只是机械的背诵着,目光呆滞,
后来,他开始向我描述这个名字后的人,
讲他们的样貌,籍贯,跟谁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,谁又是谁的兄弟。
他的声音里有了一丝生气,我记着,写着,
觉得他应该不是个普通的官,搞不好还是个将帅啥的,
这些名字都是他的手下,他居然能将这千来号人记得清清楚楚。
但在这次战斗之后,我写在录事簿的这些名字,就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世上,跟在他麾下了。
“你知道吗,这些兄弟,当年都是跟我喝酒拜了把子的,”
他闭上眼靠回卧榻,摸着自己失明的那只眼睛:
“不求同年同月生,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……当年还发过誓的。”
我想起了尸骨未寒的媳妇,和我那夭折的儿,
她们娘俩去的时候,我老娘哭掉了半条命,差点跟着走了,现在身子骨都不大好。
我不敢提她,想都不敢想她娘儿俩,锥心的疼。
大兄弟,想开点,好不容易你才从鬼门关逃过来,可别想不开——我跟他说。
他赤红着那唯一一只好眼,缓缓点头:
“……我懂,天下未平,我身上这铠甲还不能脱,这条命先欠着。”
我略微放心,跟他说:
“你想得开就好,名单还有谁吗?不急,你重伤未愈,先躺下睡,明天再想,啥时候叫我都成,我人一直都在这。”
他讲了大半天,人早就倦了,昏昏沉沉又要入睡,我在一旁收拾笔墨。
这时候,就像是说了梦话似的,他突然念出了那个名字。
我一怔,刚想开口说我前几天刚听人说这人死了,
就在这一刹那的当口,他突然睁开了眼睛,一把扯住了我的手。
“别、别写,把他的名字划掉,他还活着!”
他急切的喘息,紧抓着我的腕子,目光满是哀求:
“他得活着,我还要见他……大哥,划掉他的名字!别写他,不要写!!!”
说完了这些颠三倒四的话,他一头倒回卧榻昏了过去,豆大的汗珠子滚了一脸。
犹豫再三,我什么都没说,替他掩好被子,把簿子放在他枕边就退了出去。
虽然我是个乡野糙人,此时也明白,他这身伤现在刚有点起色,从鬼门关转了回来,
可一句话就能把他眼中那充满了希冀的光芒击个粉碎,这,我怎么下的去手。
死去的尸首被那些江湖侠士草草的葬了,而腥风血雨的乱世,并没有延续多久
——就像是故意要把这盛世给玩弄成烂摊子就收手了似的,就这么过去了。
埋人的地方后来被官家起了新土,又立了碑,
我扶着老娘过去瞅了一眼,碑上刻满了字,满篇都是虚夸溢美之词,歌颂恩泽之事,
而他一个字一个字念出的,我一笔一划记录的名字,一个都没有。
这处孤坟在远离人烟之地,他可能是唯一一个年年都过来祭拜的人。
我每年都会等他来我这店里,给他准备几坛好酒,一些香烛贡品,送他到那里,也跟着他祭拜一番,再一起喝几盏酒。
这时候,我已经知道他是朝廷的命官,几品的大将军,
但不知怎的,我觉得他就像一个村里长起来的好兄弟,敬畏不起来,却感觉亲切。
他年年都来,焚香祷告后一定会喝到烂醉,放浪形骸,细数他那些先走一步的兄弟们种种糗事,
说到尽兴了,就爬起来,高声对着空谷大呼,吟诗作赋,高唱踏歌。
我一开始以为他是酒醉失态,
直到后来,他喝到脚软,躺在石碑旁,才对我讲:
“我们天策府的将士有个说法
——若有一天马革裹尸,这肉身便化为社稷疆土,与山川一体,江河同脉,万世不朽,
当年我第一次听这话时,只当是励志之言,但随着时日渐长,却愈发信了,不信你听……”
他翻身坐起,跪了个端端正正,收回双手,拢在口边,吸气。
“喂!天策府的兄弟们!我来看你们了,我来了!我在这里!”
我站了起来——那一刹那,一阵狂风吹过山谷,百千英魂同时回应。
我在这里!在这里!!!
“你听,我的兄弟们就是我们脚下的山川大地,我啊,还得再活一阵,不是偷生,而是要为他们尽忠……”
他笑着闭眼,侧耳倾听:
“你听,他们一直都在,在我身边,在对我说话。”
一旁跟着跪倒的我,不由得老泪纵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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谁 俯身黄土
化 累累白骨
踏血前行 一步步
男儿不哭
枪 总会锈腐
箭 终成朽木
功德碑前 相逢处
再将离伤与君泣诉
誓同生死未曾辜负
谅不能共赴黄泉路
铁甲在身
家国为重 力尽前吾不能不顾
壮烈年华以心交付
乱世不需英雄迟暮
荣辱功过
有谁记录 看千秋霸业 万骨枯
寸土必争不退一步
因背后曾有人相护
几多不舍
醉对空山赋长歌只为 有声回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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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光荏苒,就是十四年,酒肆的生意又好了起来,娘撒手归西,可是看着我又娶上了新媳妇,孩子也养了几个。大的上了私塾的这一年,
我从八月初一直等到了十月,他都再也没来过。
秋末的风开始硬冷,我叫媳妇把那几坛子酒拿出来,赶着驴去碑前祭拜。
走到山谷中时,我心里突然一动——
一阵风从我身边掠过,隐约的,里面有急促拍子,像是归人的马蹄。
我放开缰绳,回头望着来路,却见空山浩荡,没任何人的身影。
十四年了。
那乱世都过去十四年啦,老哥我今年又来看你们了——我低声念了几句,随即,放开了喉咙。
你也回来了吧,好兄弟!!!
面对群山,我放声喊着,举起酒坛,将酒盏斟满。
风卷起枯叶,打着旋从我身边掠过,万山英魂的回应中,我听见他兴高采烈的回答:
“回来了!兄弟!!!”
我举起一盏酒,顺风倾下。
祭洒山川!
【同生共死誓言老,醉呼同袍山应声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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